她走在小徑上,走在前方的是韻如,跟在後面的是和燕。她背上背的是沉重的帳棚,腳底踩的是崎嶇的山路,額邊流的是黏膩的汗。
  韻如與和燕也是同樣的情況。韻如在灼熱的陽光之下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水壺,已經氣喘如牛﹔和燕提著雖輕卻暖的羽絨睡袋,黑框眼鏡已經滑到鼻頭,汗如雨下。
  韻如轉頭叫後面兩人走快點,她及和燕也只有不愉地跟著她。三人的心情皆不是很好,比起爬山露營,她們寧願選擇待在家中避暑。
  到達半山腰,她們將行李卸下,喝水小憩。她走到一旁洗臉,冰涼的水沖掉了她的一些暑意。
  稍作休息後,隊伍又即將啟程。領隊的在遠處連聲催促,生怕趕不上預定的行程。她將手中的最後一瓢水潑在面上,抓起身旁的行李拔腿便跑。
  在倉促之下,她腳似乎踢到了某樣東西。她倒下,眼見就要撞到面前凹凸不平的地面。
  她眼前一黑,卻沒有感到任何的痛楚。
  彷彿落入無底的深淵,黑暗籠罩了她,她感到自己在墜落,墜落……

  月鄞驚醒。每當她睡去,都會夢到同樣的人事物。
  她厭煩地在褟上翻來覆去,強迫自己將心中保持空白,思緒卻仍留在千年後的那個世界。既想睡,卻又睡不著,最後她決定起身。
  月鄞盡量放輕腳步,不想吵醒睡在大房另一端的柒,緩緩走到小窗邊,抬頭望向窗外。這時是月底,天上的星辰少得寥寥可數,在寧靜的夜空上明耀地閃爍著。除了正在眨著眼笑的星,整個空間黑越越,很寬闊、遼遠。
  她忽覺鼻頭一酸,淚水沿著臉頰滑下。這悲傷來得是如此突然。
  這天,她經歷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,結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們。心直口快的水鏡,溫文儒雅的姬良,聒噪胡鬧的疾鵬,天真單純的招待鳥,無邪善良的小藍,成熟憂鬱的紋錦,溫柔嫻熟的屈嫺,勇武暴躁的項籍,當然還有身世如謎、沉默寡言的柒……
  她喜歡和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們生活在一起,這也是以前她時常在夢中嚮往著的,可是她不屬於這裡。
  想起自己前途茫茫,她的心又一陣劇痛。她的嘴無聲的張開,淚珠更是如斷了線般地如雨落下。
  月鄞細細回憶著夢中的情景,想要在自己的記憶內挖掘出她所要的,卻將思緒弄得更複雜、更難解開。剪不斷,理還亂,她現在總算領悟到這感覺。
  但,除了想家以外,似乎還有絲淡淡的憂愁壓在她的心上。
  那是個有些懷念、有些感傷、有些親切、也有些淒苦的複雜感覺。
  會是什麼呢?
  她呆了一陣,才煩惱地轉過身,卻見柒早已不知何時站在背後。她一下措不及防,楞了會才快速地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抹,強笑。
  柒關切地望著她,輕聲問道:「妳還好吧?」
  月鄞僵硬地點頭。看見他關心的表情,她發現眼淚又將奪眶而出,趕緊將臉側過一邊,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。
  柒微微將她的身子轉回,讓她面對他。「想哭的話,就哭出來。」他直視著她,柔聲道:「壓抑情緒,對身體不好。」
  這話是誰說的呢?算了,不管它,先用了再說。
  月鄞用力搖頭,企圖隱藏自己語聲中的鼻音,逞強道:「我才沒有哭呢!只不過……只不過是沙子跑進我的眼睛裡而已!」她趁機揉眼,將淚水抹掉。
  「沙?」柒皺眉,懷疑地道:「窗子關得好好的,哪來的風沙?」他嘆了口氣,又擔心地道:「相信我,妳這樣一定會憋出病的。」
  「才、才沒有!」月鄞仍在嘴硬,但情緒已然崩潰,眼淚決堤而下。「為什麼,為什麼……」她不再掩飾,抽噎著道:「為什麼會這樣,為什麼……」說著無助地靠在柒肩上,輕輕啜泣。柒沒有答話,只是有些笨拙地拍拍她的身軀。
  哭聲稍止後,月鄞猛地離開了柒的肩,紅著臉道:「對不起,弄髒了你的衣服。」她偷眼看著柒袍上的一大片水漬。
  柒絲毫不以為意,只是問道:「好些了嗎?」說著手上多了一張手帕,微笑道:「把眼淚擦擦,不然難保明天被笑死。」月鄞扁嘴,將手帕接過,把淚水擦乾。
  柒誠懇地道:「不要太難過了,一定有辦法的。」月鄞不語,顯然對此說法有所懷疑。「別太悲觀,」他見狀,笑笑道:「無論多困難的工作,不去做,怎麼知道不會成功呢?放心,船到橋頭自然直。」
  月鄞低頭,囁嚅道:「謝謝你。」將手帕遞回給柒。
  柒拿過手帕,溫和地道:「不謝。」
  「我要睡了,」月鄞道,低著的頭更低了:「晚安。」說著爬上床,將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裡。
  他微笑,低聲答道:「晚安。」轉身,也回到自己舖上。
  輕觸著衣襟上月鄞的淚,柒眼中突然也多了些許濕潤,眼前變得模糊。
  他閉上眼,沒有阻止淚水的落下。
  ──「對不起,弄髒了你的衣服。」
  為什麼哭?他當然知道為什麼。
  ──「謝謝你。」
  但,為什麼?
  ──「我要睡了,晚安。」
 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…………

  「屈嫺姐,謝謝妳,」月鄞道,不習慣地整整衣裳,看著銅鏡中的自己,然後不自然地將頭飾挪動了動:「但你們真的都穿這樣嗎?」
  屈嫺抿嘴而笑,溫柔地道:「這當然。月鄞妹妹,妳不認為妳現在很美嗎?」月鄞乾笑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她身上穿了數層衣物,繁多的髮帶綁著長髮。說漂亮是漂亮,卻令她覺得行動有些礙手礙腳。
  「唔,我個人是認為,」水鏡在旁插嘴道,翹腿嗑著瓜子:「月鄞不適合穿裙,這不符合她的性格。」
  屈嫺嗔怪地白了她一眼,然後滿懷期望地望著月鄞,問道:「喜不喜歡?」見到月鄞點頭,也沒有注意到她勉強的表情,她欣喜若狂地道:「太好了,這衣可是我自己裁的呢。」
  月鄞輕輕撫著質料極好的腰帶,咧嘴笑道:「謝謝妳,我好高興。」屈嫺聞言,笑得更燦爛了,恰似綻放的玉蘭,美麗且不失親切清雅。
  「妳快樂就好,我也開心。」屈嫺盈盈笑道,又將月鄞已經十分整齊的頭髮再略略梳理一次:「我還有事情要做,失陪了。」她輕哼著歌謠,移步出房。
  確定屈嫺已經走遠,月鄞悄聲問道:「水鏡姐,我想在裙下加件長褲,妳有沒有多的?」
  水鏡點頭,放下手中的碗,嘻然笑道:「好樣的,我果然沒有看錯人。」
  經過一番打理,月鄞和水鏡出了房,並在書房中找到柒和姬良。兩人身旁堆滿許多竹簡,手上也分別拿著一捲,正專注地讀著。
  水鏡走到姬良背後,用力地拍了下他的頭,責怪道:「別看啦,我們也該啟程了。」姬良手中的竹簡掉落在地,哀聲嘆氣。
  月鄞好奇地走到柒身邊,問道:「你在讀些什麼?」說著望向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文字,竟是一個也不識得。
  柒「唔」了一聲,柱著下巴,若有所思地道:「傳說,一些背後其實有著深奧意義的傳說。」他抬頭,見到月鄞一身新裝,楞了會才道:「很漂亮。」
  月鄞得意地笑笑,道:「這是當然的,屈嫺姐裁的衣嘛。」柒微笑,仍然上下打量著她,並不言語。
  水鏡拖著姬良來到兩人面前,笑著道:「我們要道別啦,你們好自為之。」
  「道別?」月鄞重複道,大有依依不捨之感,當下也不經思考,一連串問題脫口而出:「真的嗎?為什麼?你們要去哪裡?什麼時候回來?」
  姬良將竹簡小心翼翼地捲好納入懷中,點頭答道:「是真的,我們要替墨家夫人傳話給一位前輩,我們要去楚地機關山,說不定要兩三天才回得來。」聽到姬良連珠炮般地回答著月鄞連珠炮般的問題,水鏡忍俊不住,笑了出來。
  「你們兩個小鬼,給我乖乖待在這,」她尷尬地咳了幾聲,道:「說不定水鏡姊姊一高興,買糖給你們吃。」
  月鄞嘻嘻笑道:「嗯,我還沒吃過這個時代的糖呢。讓我獻給你們一首唐詩……」她側頭想了想,然後輕輕吟道:「青山橫北郭,白水繞東城。此地一為別,孤蓬萬里征……這不是我說的,是詩人李白說的,不過我想你們大概不認識他。」她補充。
  姬良低頭,沉吟道:「詩啊,真希望也可以……」他嘆口氣,彷彿想到什麼,有些惆悵地道:「我們要走了,後會有期。」
  水鏡笑笑,對柒道:「小子,別闖禍啊,瞧你這副樣就是闖禍的料。」說著胡亂摸了摸他的頭,將他的頭髮弄得凌亂不堪。
  「彼此彼此,」口齒伶俐的姬良逮到機會,道:「我們的小水鏡不是最喜歡闖禍嗎?」水鏡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腳,痛得他骴牙咧嘴,說不出一句話。
  月鄞有趣地望著他們,她總覺得這對歡喜冤家之間的情感有些耐人尋味。
  一個願打,一個願挨,被打的還似乎樂在其中,實屬奇景。
  柒冷哼一聲,沒表示什麼,卻在心中盤算著個大膽的計劃。
  心意已決,暗忖夢成及仇復之日,定不遠矣。
  卻是,友人,君近來可好?
  君臨神州未?

─────

後記:
完了,最後一句寫得太明顯……|||
那夢境原本是要用第一人稱敘述的,但某葉的堂姐說這樣太奇怪,所以只好改成現在這樣。
這篇用了好多「為什麼」……(心虛笑)

貳零零肆年參月拾陸日 參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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