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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中,紋錦和輔子徹坐在墨家大寨外頭的凳上,看著夜空上有如玉盤的月亮。「輔大哥!」紋錦指著明月,興奮地道:「看,月色好美啊!」
  輔子徹頷首表示同意,隨即有感而發,道:「這讓我想起一首詩……」他停頓,回想。印象中是有這詩,一時卻記不起。
  「什麼詩?」紋錦好奇地問道,將視線轉移到輔子徹身上。
  輔子徹搖頭,放棄思考。他轉頭凝視著紋錦的面龐,微笑讚美道:「這樣看妳很不錯。」
  紋錦一時反應不過,傻傻地道:「好奇怪的詩。」
  輔子徹聞言笑笑,解釋道:「那是我的評語。」見紋錦俏臉羞得微微泛紅,便又由衷地道:「害羞的時候也很可愛。」
  兩人四目相對,向對方靦腆一笑。
  他們都希望,時間在這刻永遠靜止──

  桑紋錦細細回憶著從前,當她還只是個少女時,和夫君共處的時刻。想起以往,她的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,卻馬上隱去。
  她坐在妝抬前,仔細地審視著銅鏡中的自己。燭光下,只見自己滿面愁容,鬢角又多了幾根白髮。
  她嘆口氣,緩步至窗邊,輕輕推開窗門。外頭是一片寧靜,如畫的景色環繞著淡淡的煙霧,若隱若現﹔點點繁星映在小溪的水面上,而水光又映照著天光,水天一色﹔一陣微風拂過,帶著秋意新涼,吹起滿地跌落的枯葉。
  黑暗降臨在寬闊的原野上,令她不禁憂傷起來,卻不知該向誰訴說。
  已經過了山川載不盡的歲月,已經落了江洋數不清的熱淚,已經藏了千古道不完的悲涼,已經懷了天地斷不了的思念……
  她感到疲倦。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想隨夫君去,奈何她的肩上還有墨家這個重擔。她無法狠下心,離眾弟子而去,也認為對不起在戰役中陣亡的門徒們。
  相思難罷休。如果夫君還活著,她就不必承擔所有大業﹔如果夫君還活著,他們就可以共同治理墨家,分擔彼此的煩惱﹔如果夫君還活著,他們就可以長長久久、恩恩愛愛地生活在一起……
  不知道陽界是否能和陰間通書信?她想將自己的心思一點一滴地寫在箋上,告訴夫君現在的一切,以及她的心意……
  但她知道,縱使可行,就算萬片信箋也無法容下她所想要傾吐的事物。光是提起筆,就恐淚水濺濕箋書。
  她想再見夫君一面,哪怕只是在夢裡。
  她好累,真的好累……
  順手抄起桌上的寶劍,她決定到外頭走走,希望夜色可以稍微紓解她心中的哀愁。

  「好……好可怕……」月鄞用力扯著柒的衣袍,顫聲道:「我們會不會掉下去?」她不安地望望漆黑的四周,生怕一失神腳下踩空。
  柒一把抓住她的手,厭煩地道:「別這樣,否則摔死別怪我。」他瞇起眼,想將朦朧難視的前方看得清楚一些。
  月鄞不滿地噘噘嘴,抱怨道: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高,還走那麼快。」她驚懼地看著腳底那坡度極陡、一旁又沒有掩護的台階,急急問道:「我們該不會要一路走下去吧?」她可不想平白無故死在一個陌生的時代。
  柒輕聲笑笑,道:「別擔心,我都已經計劃好了。」他放慢腳步,一一將附近的門牌看過,然後指著一扇門道:「招待鳥住這,我們找牠幫忙就好了。」
  月鄞高興地頓了下腳,道:「真不愧是柒,考慮周到。」語畢,卻又支吾道:「可是,好像也沒好多少……」她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,上次搭乘招待鳥的恐怖經驗。
  「將就點吧,」柒不耐煩地道,和月鄞一起走到那門前:「除非妳想走這樓梯,不然還是乖乖地搭乘招待鳥下樓。」他在那寫著「招待鳥零零壹號」幾個歪七扭八大字的門上叩了叩。
  月鄞白他一眼,嘀咕道:「那我寧願待在樓上睡覺。」柒不應,只是將抓住她的那隻手握得更緊。
  招待鳥出現在門後,睡眼惺忪地埋怨道:「見鬼了,三更半夜的,是誰……」抬頭見是柒,才驚訝地問道:「是您啊,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?」牠並沒有忘記先前給的承諾。
  柒點頭,輕聲笑道:「其實也沒什麼,只是希望你可以載我們下樓。」招待鳥一聽是自己的本業,便一口答應,努力打起精神準備載兩人下樓。月鄞爬上牠背之前,威脅似地在牠耳邊說了些話,招待鳥戰戰兢兢地唯唯應諾。
  或許月鄞先前和招待鳥說的話有些作用,這次飛行甚是平穩。兩人平安地到達多毛國一樓,並目送招待鳥離去。
  「我想所有的周鼎都還在人間,」柒低頭思考,沉吟道:「所以,我們必須先回去才行。」
  月鄞不懂柒所指為何,問道:「周鼎?」
  「對,周鼎。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,」柒點頭,道:「有人將我原本設計的黑火原形鑄成了九鼎,當作是鎮國寶物。」
  月鄞應了聲表示瞭解,又問道:「可是我們要怎麼回到人間?」
  柒想了下,道:「必須先到水魚國,再從傳送點到達楚地的邳澤,之後相機行事。」月鄞點頭,雖然她完全不懂。
  忽聽一腳步聲自背後傳來,兩人吃了一驚。回過頭,只見紋錦正朝他們走近。「你們要去哪裡?」她問道,語氣十分平靜:「你們想對黑火做什麼?」
  月鄞不禁退後一步,答不出句話。柒瞪視著紋錦,不慌不忙地道:「沒什麼,請妳不用擔心。」
  「你越是這樣說,我越得擔心。」紋錦一笑,淡淡地道:「快快回去休息,別再作無謂的打算。你大有前途,黑火不是你的一切。」她溫柔地勸導著柒。
  柒不領情,冷冷地道:「黑火是我的一切,不要阻止我。」他轉身正待離開,卻被紋錦搶在前頭,擋住去路。
  紋錦臉上有如罩了一層寒霜,她將寶劍出鞘,冷酷地道:「你這樣我行我素,只會害了無辜的人。」她轉身,柔聲對一旁嚇呆了的月鄞道:「月鄞姑娘,回去吧。」
  月鄞沒有聽到紋錦所說的話,只是怔怔看著眼前的景象。紋錦不以為意,還要重複,卻聽到柒在旁吟咒的聲音。
  「實虛倒顛。」
  紋錦趕忙轉回身,卻被法術從正面擊中。她只覺得全身無力,一陣頭暈目眩後,便倒地不起。就在此時,柒手中多了一把發出紫色光暈的長刀,正指著她。
  月鄞定定站在原地,手足無措﹔柒沒有移動,不想冒險將刀收回﹔而紋錦艱難地抬起頭,不畏地望著柒。畫面有如停格。
  「你作死。」良久,紋錦才從口中吐出幾字。
  柒冷哼,譏嘲地笑道:「我才不怕死。」依然沒有動作。
  又僵持一陣。紋錦感到身子已經不再麻痺,便向旁一滾,拾起之前落在地上的武器,並閃身至柒背後,抵住他的脖。「同我回去。」她道,聲音中沒有任何感情。
  眼見利刃無情地閃著白光,月鄞軟倒在地,語帶哭音地道:「住手,快住手。」她無力地低下頭,呻吟道:「話難道不能好好說嗎?何必舞刀弄槍!」
  紋錦心下一軟,將佩劍回鞘,嘆口氣道:「沒錯,我們可以好好談談,無須劍拔弩張。」她用抱歉的口吻道:「我太衝動,給你們陪不是了。」
  柒陰森一笑,使勁將手中的刀擲向紋錦。紋錦大驚,即時閃過。那尖刀貼面飛過,險些刺中她的臉頰,接著插進了她身後的木柱。她怒喝一聲,一掌朝柒拍去。
  倉促之下,那掌只有莫約二成力道,但也非同小可。柒被打得老遠,只覺得眼冒金星,胸間氣血上湧,良久才漸漸恢復正常。
  月鄞急忙將他扶起,大怒正待開口,卻被他推到一旁。「別怨我。」柒將嘴角鮮血拭去,淡淡地道:「為了黑火,我可以不擇手段。」在月鄞愕然之時,他又轉頭,對紋錦道:「別多費力氣,我還是會離開這裡的。」說著閉上雙眼,將右手食指放在額上的紫晶石上。
  紋錦眼中戾光一閃,耐著性子道: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。乖,回去吧。」她哄道,柒卻不應。
  他緩緩地將右手拿下,張開手掌,只見他中多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黑龍。紋錦心中好奇,只是不甘示弱,將嘴閉得緊緊的。
  柒立刻回答了她心中的疑問。「妳一定想要知道這是什麼,」他睜開雙眼,說道,凝視著那條龍:「這就是黑火的原形,也是妳的親戚。」
  紋錦一凜,心下茫然,那黑龍令她打從心底感到親切。她趕忙收斂心神,不為所動地道:「聽你在瞎纏歪扯。」卻深深被柒的話語所震撼。
  在秦初,所有聽過墨家的人都知道,墨門的最高領導者是已故鉅子輔子徹的妻子,桑紋錦。紋錦由於不老不死,經過百多年仍然保持著二十歲的容顏,故被門下弟子喚為「不死夫人」。許多人都不清楚為什麼紋錦可以不老不死,只有少數人知道其實她是蜀桑子桑淨使用煉妖術所製造出來的非人。
  「妳也想到了嗎?」柒咧嘴笑道,若是不知其中底細的人,見狀定會以為他是一個天真活潑的普通孩子:「沒錯,妳是黑火的一部分,所以妳必須聽從黑火之源,就是我,的每一句話。」
  紋錦柳眉豎起,嘶聲道:「你是你,我是我,沒那麼容易。」
  柒的笑容在臉上消失。他手掌一合,那黑龍也跟著不見。手向下一揮,紋錦順勢倒下。柒哼了一聲,道:「妳以後將得聽我號令,不可違背。」
  紋錦勉強抬起頭,見到站在一旁,不知所措的月鄞,說道:「月鄞姑娘妳好心,不適合……不適合和他在一起……」
  柒臉色一變,厲聲道:「妳給我閉嘴!」
  紋錦只覺得頭疼欲裂,知道自己無法抵抗,便哈哈笑道:「沒想到我桑紋錦到頭來竟栽在個孩兒手裡,真是可笑,可笑啊……」笑聲裡充滿了哀愁憤懣,殊無歡樂之意,接著就昏倒,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了。
  一陣沉默後,柒靜靜地道:「起。」倒在地上的紋錦應聲,聽話地站起。柒微微一笑,轉身對月鄞道:「我們走吧,不然天就要亮了。」月鄞無言,默默拾起之前掉到地上的行囊。
  經過方才的一切,她不禁自問。
  柒,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?
  她的決定,錯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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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在寫紋錦回憶時有股想笑的衝動……
他們當時不知道馬上就會有人來破壞氣氛吧……XD

貳零零肆年參月貳拾捌日 參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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